众人皆睡我独醒，于是我闭上眼睛装睡
我们年级里有一位同学A很是出名。
倒不是因为他长得有多帅，成绩有多好，而是因为他天生脑子有点问题。
听别人说A小学的时候，他爸爸不让他吃冰淇淋——他就去到垃圾桶里捡别人没吃完的冰淇淋吃。
初中一个很热的夏日，他因为自己吹不了空调，每每下课就挡在空调前面，不让别人去开。
高中倒没做什么特别奇怪的事，只是会经常会在课堂上打一个很大声的喷嚏或是放一声很响的屁。在同学们眼中他每天穿得衣服看起来似乎邋邋遢遢，像是没洗过一样。
他的不讲卫生和天生缺乏的公共意识让他的高中同学都对他颇有看法。
起初，这种不舒服只是埋在众人心里，过了段时日后，几个好友之间会相互议论A的各种怪行，不知不觉，A的“怪”就变成了他同班同学的共识。
再之后，他的小学同学和初中同学将他的过去变成了谈资，这个“怪人”的怪事仿佛一夜之间就被整个年级的人熟知了。
起初我也只是听说了我们年级有这么个人物，真正了解到他还是那次月考后的小型滚动——他没发挥好，被移出了1班。
他成绩不差，但若是考不回1班，他将永远留在那个重新分配的班级。2、3、4班的同学纷纷祈祷他不要被自己的班主任抽到。
我们班的班主任手气一向很差，A来了我们班。
班会课的时候，当班上的同学知道这个消息后，怨声差点顶破了天花板。
老师一遍又一遍地叫大家安静，可每次都会被嘈杂的议论声给淹没。
“相逢即是有缘，不管是善缘还是孽缘，我都希望同学们可以相安无事地度过高中三年……”我竖起耳朵去听老师的话，可最终只能尝试去读唇语——我的同桌B是A的初中同学，他正向周遭的同学讲述着A初中时候的几桩“怪事”，义正言辞的让我差点误以为他是哪里来的一位法官。
“A那个人就是脑子有病，还欺软怕硬，你们跟他讲不成什么道理，直接打就好……”
周围的同学纷纷围在B身边，他们有说有笑，但是我对A的事却没多大兴趣，B后面的话我也没注意听。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我余光似乎看见老师一边紧蹙着眉，一边不停地摇头——还没等我看清老师脸上的表情，她就已经出了班门。
第二天，A便搬着桌子来了我们班。
安排和A做同桌的同学C干脆放弃前排的座位，自己搬着桌子去了最后一排，后来无可奈何地被老师叫回来。
为了不和A做同桌同时又不违背老师的安排，C把自己桌子移到了走道上。那条走道直接因为C的那张突兀的桌子而无法通行，给课间去上厕所的同学带来了很大的不便。
若是平时，同学们早就要“抗议”了。我寻思着这种行为好像和A不让别人开空调没什么区别。但是，同学们好像异常能够理解——不过是出入的时候稍微绕点路，算是默许了这个情况。
A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喜欢无意识地与别人进行肢体接触，而且他有点口吃，说话总是不太利索。他刚刚来我们班的时候曾尝试和别人搭话——不知道他是对新环境有些好奇还是单纯地想交些朋友，但是被搭话的同学因为他的动作和口吃回答他的问题的时候总是很不耐烦。渐渐的，他也就不再和别人说话了。
我觉得，A在我们班，和脚上踩着的地砖、墙上铺着的油漆没什么两样。除了课堂上的那些怪异举动外，他活得简直像空气。
但也不完全像空气。
课代表在讲台上布置作业的时候只要A路过，他们就会百米冲刺般的跑回自己的座位等A离开。站在走道上聊天的小团体只要A将要路过就会一哄而散。
很多人看见A就会绕道而行或是光速跑开，A的座位像是禁地，A的作业像是毒物。
我不是很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教室就这么大，擦身而过其实并不会怎样。
有一次，D站在我旁边和别人聊天，估计是聊了她感兴趣的话题，完全没有注意到将要路过的A。
当A从D身旁走过的时候，D才忽然意识到了慌忙躲开。她退后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后的我——我摔在了地上，D看到了我却丝毫没有在意我，只是转身，颇为得意地和周围的人说着：“好险！好险！差点就碰到了，吓死我了！”
周围的人笑她：“怎么？你还嫌弃你家A同学啊！”
“什么我家的？明明是你家的好吧！”
我一个人坐在，疼痛感让我有些懵。她们的笑声萦绕在我耳旁，我只觉得吵闹。
有一天，同桌B没带笔，还没等他问我，我就把笔递给了他。他也没说什么，直接拿过去用——好像这支笔就是他自己的一样。
他用了一天才想起来要还给我，我接过他手里的我的笔，不知道为什么说了一句：“谢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谢谢”——因为他“好心”把笔递还给了我？
我不知道他听没听到我说的那句“谢谢”。他还了笔什么都没说就直接背书包回家——我想他应该是没听到。
语文周练，老师要求小组之间互换答题卡批改。A那回恰好是坐在了和我隔着一条走道的位置。
那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话：“等……等下把……把我的答题卡给我，我……我自己改。”
我下意识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他说：“你们不会有人愿意改我的答题卡。”这好像是他唯一一句说得很顺溜的话。
我本来想告诉他：没关系，我帮你改。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还没说出口，那张答题卡就递还给了他。
改卷的时候，他用的是黑笔。我想他大概是没有红笔吧，于是把自己多的一只红笔递给了他。
他似乎是有些惊讶，犹豫再三后接过了我的红笔，并说了句：“谢……谢谢。”
我立即接了一句：“没关系。”
同样是借笔，不知道奇怪的究竟是谁。
改完卷子之后，我们又把答题卡换了回来。我至今都忘不了收卷子的同学看到我桌上A同学答题卡的时候，看着我的那既同情又惊讶的表情，还有他小心翼翼撵着答题卡的一角，一脸不情愿触碰它的样子。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句话A能说得那么顺溜——或许是在心里说了很多遍吧。
我有些同情他。
E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和A闹了点矛盾，被老师拉去做了一节课的思想教育后，对A完全变了一个态度。
她会和A分享食物——而A在看着E递来的食物的时候总是笑得很拘谨，也没有伸手接下的打算。他应该是很开心的，或许是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情况，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而每每这个时候，班上的同学都会起哄。
他们一边说着——“哟！E是要成为A的好朋友吗？”、“E你真是个好人呢！”一边有意无意地疏远E。
一些下课经常找E去小卖部的女生渐渐不再来找E了，E上学放学都变成了一个人。
体育课自由活动，我一个人在操场上瞎晃荡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E躲在操场的小角落里哭泣，她最好的朋友坐在旁边安慰她。
我不知道E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哭得这么伤心呢？
她最好的朋友的一句话忽然点醒了我——“A是个怪人，你离他远点，别老师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那天的阳光明明很温暖，我却莫名其妙觉得后背发凉。
晚自习的时候，我在用红笔校对作业。忽然想起来这支笔很久以前借给A用过一次。
不知道什么时候，众人对A的排挤成了一种默认的习惯，好像不有意无意针对一下A就不能属于这个班似的。当初还存在的对众人这种行为的怪异感竟然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消失了。
这时候A打了一个喷嚏，班上不少同学起哄说：“赶紧开窗通风，小心被病毒感染。”
坐在A前面的同学下意识将自己的凳子往旁边挪了挪。
A旁边的同学也潜意识地远离着A。
回想着今天体育课的所见所闻，我忽然觉得自己手中的笔正在发烫。
下课后，我犹豫再三后决定把笔丢进垃圾桶，接着又洗了个手才若无其事地回到班上，坐回了我的座位。
